「所以,阿德,阿美族是個浪漫、幽默、很有感情的民族,觀察阿美族美學就知道了」
我們坐在太平洋社區Lifok (黃貴潮) 老師的公寓裡面,書架、書桌、工作桌、餐桌、等都堆滿了筆記本、書、各種各樣的印刷品和照片。黃貴潮老師一邊幫我詮釋一首歌一邊寫「浪漫」、「幽默」、 「感情」兩個字,並用很日本味的英文說「romantic」、「humor」、「sentimental」
那天去拜訪老師,是想通過幾首歪歌的歌詞,跟老師談1960-1970年代阿美族流行音樂的製作、等,但是每次見到Lifok老師,總感覺有很多意外的收穫。我記得第一次到老師的公寓,我們開始談外來宗教信仰以及遠洋漁業對海岸阿美族部落的刺激和影響,老師先拿來一本冊子,裡面有很多老照片。老師說,神父給他借用一台相機,老師紀錄了當時部落生活,其中有幾張照片,是1950年代教會的樂團。然後,老師叫我去拿一本資料夾,裡面有很多封 mifotingay (遠洋漁船船員)從國外寄給老師的信,還有各國的銅幣以及郵票。但是老師還能將這些資料加以分析,比如,分歷史階段或者引用傳統舞曲、歌謠、等的不同方式
那天,老師跟我說,人類學、民俗學學者有兩種責任:第一,我們需要用一個系統來詮釋文化;第二,我們需要仔細觀察和紀錄。相信大家知道老師寫了好幾年的筆記,但老師除了從事人類學研究之外,曾對阿美族流行音樂破有貢獻,仔細看老黑膠就會注意到「立福」之類的製作、編曲人的名字,就是Singsi ciLifok
2012年到2018年,我只要在台東,一定會偷空拜訪老師,一方面是因為老師真的是個活辭典,但最重要是,當我第一次到他公寓時,老師曾跟我說,「我是個很另類的老人家,沒有老婆,沒有家人,但是我有很多學生,生活很充實。」老師那樣跟我說,我就知道他人生路,應該值得我學習
老師的材料實在太豐富,大家都知道他從十幾歲開始寫筆記,六七十年的筆記、田野紀錄、歌譜、黑膠、卡帶、錄影、錄音、照片不知道他走了以後會如何處理。而且老師跑騙部落搜集歌謠、傳說、口傳歷史。不過Lifok老師不只是活辭典,他更善於推論,我記得他曾經幫我分析流行歌手以及舞團引用傳統歌謠以及舞曲的方法,還有那次跟我說,他不相信《馬蘭姑娘》真的能代表阿美族女人,在傳統母系社會中,怎會這樣?
老師說,阿美族浪漫得幽默,幽默得浪漫
那天,他要我唱一首歌,但是正歌我不曉得,只會歪版!
iraay koya wawa / rakatay sa i lalan
tosaay kia mali / falohang ira
marepeday malikelon tayra i niyaro’
o maan ko niyaro’an? i fiyaw sa i no tireng
nengnenghan cidamayayay
有一個可愛的人走在路上
她的胸部,兩個球
撫摸著,下去,去那個部落
是什麼部落? 離它不遠
看到長很多海草的地方
「Caraw 你壞壞,怎會唱這些詞?」老師笑著我說
「其實,mali 有一點現代,不自然,」老師說,「比較自然,可以說lotok, 就是山丘,但是mali 很幽默,有阿美族的個性。」
老師繼續指教,「你的用詞有點太猛,不夠浪漫了,reped 不好,這樣來你不會到那個niyaro’!這種動作有reped,還有kapa….
「kapa 比較溫柔…
這些詞彙可以分三種男生
一種會reped、
一種會mamol, 會mo^mo^、
一種會kapa
reped 很壞,就是抓,mamol有點像揉麵包,那種男人太兇!
那個mimamolay, 太漏了!被放棄,只有那位mikapaay, 讓女朋友感覺kaeso’ aciya! wata, kaeso’ ko tireng」
老師告訴我,kapa 才有辦法mahakelong malikelon跟女朋友一起去那個長海草的niyaro’!
「還好老師可以幫你了解這一點!」老師眼睛對我笑了
老師可能是應材施教,不久就問我一個問題:為什麼阿美族歌謠,會用海草、珊瑚礁、等海邊景觀和生物代表身體?我回答之前,老師還教我另外一首歌,表面上是一對情侶撿貝殼,但是貝類的形狀好像….
「所以,Caraw, 阿美族浪漫、幽默。對我們來說,海邊同時是工作、戀愛、嬉戲的地方,海洋讓我們表示各種各樣的感覺,但最重要是這種勤勞、浪漫、幽默」
老師的勤勞、幽默、開朗真能代表阿美族的美德,有一次到他公寓時,我注意到他的資料夾上經常有一個特別的符號,有點像一個Y字型。我問他說,那是什麼符號?拐杖,老師回答。拐杖?Hayi, 拐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可以代表我,有人覺得拐杖不好,但是,有著它我才能跑很多地方,它是我最愛的朋友!
我最後一次見到老師,記得他忙著整理一本口傳歷史,那天,我沒有很多時間,只到他公寓坐一坐,跟他吃午餐。我們寒暄一下,他就很政經得對我說
「阿德,你不要偷懶,要學老師,老師每天寫筆記,雖然走路不便,也跑很多地方錄音、攝影。你也要這樣,只要這樣做,天天紀錄部落的生活,親屬關係、音樂、舞蹈、宗教、都要紀錄!相信你日後對阿美族有貢獻,所以,你要學老師這樣生活」
那天,他為了確認我聽話,還要看我的筆記本…
Lifok老師走了,但我永不忘記他曾提醒我,人類學家最緊要,即是紀錄、見證。為了紀念他,我只能更加努力學阿美族語,紀錄部落生活點點滴滴,我也盡量讓自己「美化」,更有一分幽默的浪漫,浪漫的幽默
Singsi ciLifok,RIP
maharateng ako kiso!